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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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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光大亮。

既然甘砂可能長住,前一天戴克收拾出另一間客房,她不必再和圖圖擠一張床。

起得有點晚,小院的嬉鬧聲隱隱約約。甘砂開門出陽臺,朝陽裏微微瞇起眼。樓房的陰影裏,三個男人站在小院地坪中央,剩下腿腳不便那個依舊坐在昨晚的藤椅上,兩根炭黑肘拐靠扶手而放,阿爾法伏在他腳邊,舌頭垂下哈拉哈拉。圖圖大概在入戶門這側,防雨臺遮擋看不見人。

白俊飛和戴克站一塊,AJ離得稍遠。白俊飛向AJ做了一個甩桿的動作,AJ張口咬住隱形魚餌,前者開始轉動輪軸收線,AJ腦袋微仰,搖頭晃腦,鴨子走路一樣往“漁人”走近,活脫脫一條上鉤的魚。

屬於女人的咯咯笑傳來,圖圖果然在正樓下。

待AJ靠近,戴克忽然反剪他雙手,把他肚皮轉向白俊飛。白俊飛二話不說掄起拳頭,嘴裏謔謔有聲,一拳一拳假模假樣搗在他腹部,力度之輕,如果AJ的肚子是粉末做的,白俊飛一拳下去可能都揚不起一粒粉塵。AJ踩著他揮拳的節奏呻~吟,一聲比一聲淒厲,高*潮之後,越到後面越虛弱,竟有了銷魂的意味。

白俊飛聞聲,最後結實打了他一拳,笑罵:“叫得真惡心。”

戴克釋放禁錮,AJ摸著肚子站直身,笑嘻嘻留意了一眼入戶門方向。

看似尋常的嬉笑玩鬧,就連甘砂也一時想不起小院外的倉庫裏還囚著一個大活人。也不知道他們怎麽分配看守人力,看樣子現在無人把守。

發楞之時,模糊的視野範圍內有人朝她揮手,游征先發現了她,仰躺藤椅上,角度剛好與她對視。三層樓的距離說遠不遠,說近不近,依然能看清他的笑顏,但神色是勉強了。

另外三個男人也循著他的目光擡頭,AJ的熱情最心無芥蒂,大聲喊了聲“姐”。

甘砂回房洗漱後下樓,邊走到地坪上邊問:“人都在這裏,倉庫那邊呢?”

游征綻放笑容,朝AJ和白俊飛方向攤開右手,“我就說吧,讓你們不信我。願賭服輸,拿來!”

白俊飛和AJ走進,俱是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,磨磨蹭蹭從口袋掏出皮夾子,一人拍了一百塊錢到游征手上。

甘砂猜到幾分,不悅道:“你們幹什麽?”

AJ撓撓後頸,委屈道:“姐,你說你那麽操心幹什麽,一下來就問這個。”

游征欠身把錢塞屁兜,說:“我說你下來第一句話肯定是要問倉庫的事,他們不信,非要跟我賭,這不輸了吧。”

甘砂冷冷評價,“沒出息。”

游征笑笑,確認性拍拍屁兜,又懶洋洋躺回去。衣擺被他的姿勢帶上去一些,露出一線蜜色腹肌,尤其仰臥時腹部受重力往後背貼,腰帶看著稍有松垮,他很快隨手拉下來蓋住。

白俊飛替她釋疑,“倉庫大門鎖著,裏面裝了監控,半個小時前看到她在睡覺,應該一時半會醒不來。”

“給她吃飯了嗎?”

白俊飛搖頭。

甘砂吩咐:“先別給她吃的,給點水好了,餓她一天就投降了。”

白俊飛看向另一位拿主意的,藤椅男人只略略擡手,默認同意。

“然後呢?”他問,“我們拴住的是一顆定時炸*彈,金莉失蹤一晚,她上面的人肯定開始找人。”

看來白俊飛對金莉的話保持謹慎,用了一個嚴謹的說法。

甘砂問:“這裏被發現的概率有多大?”

白俊飛有點自得,“現在基本是世外桃源,就算YOYO被警方鎖定——”他略帶歉意地望了被拉擋槍的那位一眼,強調道,“我是打個比方, ‘十裏鴨場’也不會和YOYO出現直接關聯,明白嗎?等警方理清YOYO和 ‘十裏鴨場’的關系,我們已經棄巢而逃了。我只能跟你這麽說。”

雖說合作,人人都有所保留。甘砂已經比一開始淡然,這種短期建立起來“合作”關系缺乏深刻的互相信任,她自己也含糊其辭,和盤托出非傻即蠢。

“是炸*彈就會爆炸,還是及時丟出去比較穩妥。”甘砂明顯沖著游征說,後者已然架起一條胳膊擋著眼,“你覺得用金莉釣出幕後黑手的概率有多大?”

游征夢囈般開口,“你怎麽老迷信概率問題,就算概率是99.99%,只要你不幸成為那0.01%,概率再大,不是百分百都跟你沒任何關系。”

甘砂走近一步,輕聲笑:“你的意思就是不可能唄?”

游征另一手戳戳自己胸膛,“最好的魚餌在這裏。”

甘砂轉身往下鴨場的小門方向,問戴克要了倉庫鑰匙,“行,你那是唐僧肉,妖魔鬼怪都盯著。”

游征覺著趣味,彈坐起來,但甘砂已經嵌入小門門框,離開聽覺範圍。他扯了扯嘴角。

AJ面露恍笑,被白俊飛在側腹搗了一手肘。

“你傻笑什麽呢?”

AJ還是笑嘻嘻,明哲保身地離游征遠一步,“那我姐一定是西梁女王。”

剛才還嫌棄別人傻笑的白俊飛自個先噗嗤出來。

游征:“……”

他朝AJ招手,“你過來。”

“我找我姐去。”AJ挪開一步,然後屁顛顛也往小門方向跑。

白俊飛幽幽道:“你還別說,以後要是你 ‘還俗’了,‘西梁女王’總比路上的妖魔鬼怪好。”

戴克煙已經掏出來,在指間轉了圈,塞嘴裏前難得開口,“你怎麽知道那不是又一個妖魔鬼怪?”

游征斂起笑,雙手輕輕摩挲扶手,“都不是。”他撈過肘拐站起來,慢悠悠晃回屋裏。

圖圖剛才一直旁觀,插不上話,偶爾拿鞋底碾磨水泥地上的小石子。這會交替看著游征和另外兩人,低頭跟著前者進了屋。

白俊飛眼神尋求戴克的認同,“你說都成現在這樣子了,他咋還護著那女人啊?”

戴克已經咬上煙,點著吸了一口才擡頭說:“你認識他也兩三年了吧——”

“三年。”

“——你又不是不知道,他這人心軟。”

“尤其對女人。”

戴克翹起煙,盯著猩紅的煙頭好一會,“你得理解下,畢竟他媽媽一個人把他帶大不容易,他對女人小孩都比較容易有同理心。”

白俊飛聳聳肩,“可要是狠起來啊,幹得也是驚天動地的事。”

戴克斜了他一眼,“別說風涼話,你和我也參與了,要是小征進去的話,我們也逃不了。”

“我在哪無所謂,反正孤家寡人鹹魚一條,也沒什麽大志向,進去體驗體驗也不錯。”

戴克像檢查他是否玩笑,久久盯著他,煙燃了一段才說:“我早發現了,你這人有點奇怪,放著花店老板這麽舒適的生活不要,偏偏跟小征玩火。而且你太淡泊了,對搶來的東西一點也不感興趣,似乎只對作案過程著迷。”

白俊飛挑挑眉,“YOYO不是這樣?所以我和他一拍即合。”

戴克輕輕敲掉煙灰,“小征有充分理由,你呢?你冒風險的原因?”

白俊飛擼擼袖子,嗨了一聲,“士為知己者死,你認識他比我久,對這話理解也比我深刻吧?”他單方面突兀終結話題,徑直進屋上樓,入了自己房間。

戴克又低頭瞧了煙頭好一陣子,直到煙快燃完,倉促吸完最後一口,才碾滅在地。

甘砂開了倉庫門鎖,小心翼翼推門進去,盡可能不發出太大聲音。

白俊飛說得沒錯,金莉還在昏睡,腦袋耷拉,像倚在承重柱上的爛拖把頭。就連甘砂伸手探她鼻息,對方也毫無動靜,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當真疲憊。

甘砂起身時,耳邊忽地傳來一陣微弱聲響,像極為低沈的電鉆聲,嗯嗯嗯一連串。四顧尋找可能的聲源,剛一擡頭,墻角一架攝像頭大喇喇進入眼簾,與周圍落灰帶泥農具相比,它實在嶄新得耀眼。

仿佛檢查到甘砂的註視,嗯嗯嗯聲又起,攝像頭從中間轉至最右再轉回,像小孩搖晃腦袋。重新鎖定甘砂這個方向後,閃光忽起,甘砂下意識拿手擋眼。再望向那攝像頭,已然高傲轉動頭顱,到了最左邊。

有人在屏幕那邊通過這只眼盯著她呢。

甘砂左右張望,最終在耕田機的輪胎縫隙裏摳出一小塊指頭大的泥巴幹,找好角度後,揚手拋出。泥巴幹正中攝像頭旁邊墻面,泥塊綻開,碎成粉末,紛紛揚揚。目標選點刁鉆,再近一點會把攝像頭糊了,再遠一點又進入監控死角,那邊人什麽也看不到。

坐在筆記本邊的游征:“……”

薄薄塵霧揚起,模糊了監控畫面。待完整的倉庫全景出現在畫面上,已經沒了甘砂身影,唯獨留下那顆爛拖把頭一動不動。

甘砂鎖門出來,AJ又在池塘邊打水漂,聽聞動靜轉身喊了她一聲,手裏拋著石子片玩。甘砂問他在幹什麽。

“一會帶戴叔下來撈魚,據說真有魚呢。”AJ示意池塘開心地說,“姐,你想吃魚還想吃鴨?”

甘砂想了想,輕扯嘴角,“我想吃唐僧肉。”

AJ:“……”

甘砂回去路上,果然碰見舉著漁網拎水桶的戴克。她楞了一下,心想:這可真農家樂。

相安無事捱過白日,甘砂終於盼到夜幕降臨。

白俊飛貓在自己房間,戴克今夜有事出門未歸,圖圖拉AJ在客廳沙發打撲克,趁游征進房洗澡的間隙,甘砂自個拉開鐵門,“悄悄”開面包車出去。

院子就那麽大,鄉間月夜寂然,驟然而起汽車引擎聲蓋過一切大自然低語。AJ手裏夾著一扇撲克牌,欠身就想往窗口伸脖子,被圖圖拽衣角拖回來。

“別看了,我姐要出去一會。”圖圖小聲說。

AJ側頭看著那只小手,稀裏糊塗“哦”了聲,瞬間忘記方才異常。他打出一雙牌,忽然一激靈,望向玄關方向,“剛才是不是有人出去了?我怎麽、好像看到個黑影閃過!”

圖圖不耐煩,甩下一對,“是啊,有鬼呢。該你了,趕緊的。”

“哦……”AJ探頭看清圖圖出了什麽,忽然撿起塞回她手上,“你對5哪有我對A大,傻了吧你。”

“……”圖圖默默把牌插/回去,心不在焉換了兩個王,只希望甘砂能順利出去。

AJ被嚇直眼,“你這也太大手筆了吧……”

圖圖又撿回去,“要不這把讓你過。”

AJ:“真的?”

小孩子過家家似的還沒打完一局,外面不似正常交談的人聲終結了牌局。AJ和圖圖不約而同湊到的窗口。

甘砂已經順利把車開出大門外,準備下車關鐵門時,一道熟悉的男聲體貼道:“要不要我替你關上啊?”

甘砂眼皮跳了跳,那位本該在洗澡的腿腳不便人士,已然飄到鐵門邊,直直盯著她。

“那真是、謝謝你了。”

游征沒理鐵門,走近車窗邊,拄著肘拐讓他看上去像路邊的搭車客。

“這麽晚了上哪去啊?”

甘砂坦誠,“買點東西。”

“怎麽白天一天不買,偏要等夜黑風高?”

甘砂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,“這事、我沒法控制,懂嗎?”

“……”游征恍然眨眨眼,似懂非懂。

“總之,我出去一下,很快回來,OK?”

然而前所未有的溫柔並未換取游征的首肯,他艱難地繞到車頭。

甘砂探頭出來,提高聲:“你還想碰瓷?!”

游征拉開副駕門坐上來,說:“天黑了,你一個女人出去不安全。”

甘砂已經咬牙切齒,“比帶個嫌犯加瘸子還是安全得多。”

“嗯,那你幫我把頭巾和口罩拿來,就在我房間沙發上。”

甘砂不動,“你自己去。”

游征把肘拐妥當擺在腿邊,“我一下車你還不趁機溜走,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想什麽。”

兩人僵持數秒,屋角燈泡投下橘黃的光,眼睛偏偏被昏暗遮蓋,眼神不明。

游征幽幽催促,“去啊!”

甘砂耐不住他磨人,邊開門下車邊埋怨,“你這男人怎麽那麽不要臉,女人買個東西也要跟著。”

游征不怒反笑,“你扭捏什麽,我還給你買過內——”

砰——!

甘砂忽然大步返回,一掌拍在車頂蓋上,掌力之大,似乎震得內視鏡悠悠顫動。

游征也是眼皮一跳,舉起手,發誓一般掌心朝她,並攏的四指往外撥動,“快去快回,啊?”

甘砂再返回車上時,丟給他一只嶄新的醫用口罩。

游征問:“頭巾呢?”

“太醜了,不想拿。”

“……沒眼光。”

游征規規矩矩把口罩戴上,在鼻梁處捏好隱形鎂條,煞有介事往側方後視鏡歪了下腦袋。

“你昨天晚上可不是這麽說的。”

甘砂發動車子,村裏沒有像樣的超市,只有一間破舊的小賣部,甘砂得去到縣城。

這人還對那聲“帥哥”念念不忘呢,甘砂說:“你那是欲蓋彌彰,幹脆剃掉算了。”

“你喜歡平頭?”

甘砂唱反調,“我喜歡光頭。”

游征奇怪地沒有立刻接話,等面包車駛出十裏村牌樓門,開上往縣城的國道,他才恍然大悟般:“難怪了。”

說罷,他把劉海捋到後面,松手時麥浪一樣翻滾回來,“我對現在發型還挺滿意的。”

甘砂心無旁騖開了二十多分鐘車,來到縣城燈火通明的街道,夜生活淩晨兩點多才偃旗息鼓,現在剛八點過,正是喧鬧開始的時候。道路兩旁擺了許多宵夜攤,支開紅頂雨棚,懸掛幾個梨型燈泡,燒烤粉面甜品,不一而足,食物被油黃的燈光染得更加可口。

夜宵攤後面緊挨著甘砂的目標超市,她在附近兜了一圈,才擠進一個停車位。

“你在車上等我,最多二十分鐘回來。”甘砂熄了火,邊解安全帶邊說。觸及游征意味深長的眼神,“你還想跟去?是不是也要買剛需品啊?”

“不用。”游征說,“我庫存多得很呢。”

甘砂落車甩上未關窗的車門,游征下意識瞄了眼手機時間。

超市不大,只有一層。甘砂找到衛生用品的貨架,隨便拿了幾包常用的牌子。瞧著左右無人,夾在腋下,掏出手機飛快發出一條由點點杠杠組成的短信,然後清空發件箱,手機塞回褲兜。

她用現金結賬,拎著打包好的黑色塑料袋離開。

甘砂的身影出現在窗框裏,像幅色彩晦暗的油畫。游征又瞅了眼手機,好樣的,十五分鐘不到,果然是出來買東西的。

甘砂坐回車裏,東西扔後座,系好安全帶,擰動鑰匙。

“好了,我們縣城一夜游到此結束。”甘砂冷笑,“游先生有什麽感想要談嗎?”

游征微微瞇起眼,“我很愉快,作為回報,我也帶你去個好地方。”

一間書房裏,唯有臺燈與電腦顯示屏亮著光,而顯示屏上攤開一個全黑的界面,光亮幾乎可以忽略。黑色*界面上,只有一句俏皮的話:她被絆住了。XD

段華池在背心上穿上防彈背心,這些年來無論暑夏嚴冬,他都防彈背心不離體。他還有八年退休,再熬熬就可以安享喝茶看報的晚年。

又在防彈背心上披上一件老氣的暗紅色短袖襯衫,段華池還在納悶,為什麽那兩個字母可以顯示淘氣的粉紅色,而他發過的所有文字都是白色呢。

上了年紀果然還是對高科技產品不太適應,現在這些人都能網絡交易,他初出茅廬那個年代,還都是靠摩托車帶貨,擁有四輪的人非富即貴。

滴滴——

連帶他的手機提示音也是極為過時。

段華池心覺不妙,打開一看,果然是甘砂的消息:行程有變,改天再約。

他後知後覺回頭看那屏幕,剛才那幾個字已然消失,黑色頁面純凈得像鄉下的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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